*本文为《三联生活周刊》原创内容
28岁的朱文琪是牛津大学数学系2019级研究生。3月中旬，在出席毕业典礼和学位授予仪式后，她在社交账号上发布了一段毕业视频，宣布说她“以牛津一年级的成绩毕业于数学建模系”。没想到最后还是有很多疑惑。朱文琪变成了在陌生人口中假学历的“学霸”、卖衣服的微商、骗取流量的网红。
单从社交媒体上的内容来看，朱文琪不太符合数学系女生的刻板印象。她穿着露肩黑色燕尾服去俱乐部和鸡尾酒会；与带屋顶游泳池的别墅合影；承认她“爱炫耀，爱财富，爱美食，爱奢华。”但在社交媒体的角落里，她是另一个纯粹热爱数学的女孩。 10岁辍学后，她在家学习，对数学产生了兴趣。 15岁考入牛津大学数学系，成为该校最年轻的华裔女生。在金融行业工作了五六年之后，她回到牛津大学学习数学。
无论是在大学选择数学，还是后来进入金融行业，朱文琪一直处于男性主导的环境中。她的经历向我们展示了当女性“做金融和数学并且看起来更富有”时会面临哪些误解和攻击。
她说，“我知道要表达和分享，就必须带有被评价和贴标签的功能。但是你骂我，我就不表达，这绝对不能接受。”
口述｜朱文琪
记者 |李秀莉
我从小就对数学感兴趣
我在家上学的两年中培养了我对数学的兴趣。
我的教育道路是独一无二的。 2004 年，当我 10 岁时，我开始在家上学。在那之前，我在深圳的一所公立小学读书。那时我的成绩一般，英语36分，数学45分。那时，我的父母不让我去补习班，也不关心我的成绩，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成绩。我唯一一次做得好的是在三年级的第二个学期。那个时候教我的数学老师很好。我还记得她姓蔡。我问的任何问题，她都觉得很有趣，不会因为我成绩差而被评判。我觉得我的问题很愚蠢。但是换掉她之后，我的数学突然又变坏了。
虽然他们没有因为成绩差而受到歧视，但在那所学校，大多数老师都会谈论成绩，而定义好学生的标准是排名。而且我不仅成绩差，而且还很调皮。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。那个时候，深圳的夏天很热。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教师办公室有空调，学生教室只有风扇。我去问老师，老师不理我，然后我去校长办公室问，校长也没有看见我。我有点生气了。第二天，我把一个塑料瓶装满水，冻成冰块，带到校长办公室门口，摇了摇，抗议。校长还没有见到我。不知道他知不知道。
除此之外，其他人都穿校服，但我没有。那时我还很胖，患有鼻炎，被同学们称为“病菌”和“鼻涕虫”。因为大家都不怎么和我玩，渐渐地，我不喜欢上学了。总是缺课。直到最后被校长开除。我妈妈很生气，她知道这不全是我的错。她决定让我在家上学。在中国的教育体系中，这样做是非常冒险的，需要一定的勇气，但我妈妈承担了这个风险。这也可能与她的教育背景有关。她16岁考入科技大学少年班，走上了一条不落俗套的教育道路。
朱文琪的童年（受访者供图）
我回到家后，妈妈教我的更像是大学。她会说，这东西不错，去看看吧，尊重我的利益。这样我就可以寻找我喜欢的东西了。我发现自己喜欢数学。在学校教育中，数学竞争非常激烈，需要反复练习和考试，这可能会抹杀孩子对数学的热爱，但我几乎没有经历过。我的父母几乎每天都教我新的知识点。 记得我吃盐焗鸡的时候，妈妈教我复数和单数；我父亲是一名计算机博士，他教我几何、方程、鸡兔笼、微积分等，不按照中小学教育大纲，它涵盖了从小学到大学的所有内容。后来才发现，它们似乎跨度很大，但知识点却是相通的。更重要的是，当时我瞥见了大学数学的一个角落，他们所展现的数学之美震撼了我，这也成为了当时促使我学习数学的原因。相比之下，后来在国际学校接触到的高中数学，让我觉得枯燥无味。
印象最深的是我爸教我拉格朗日中值定理，这是微积分的基本定理之一，属于高等数学范畴。他解释得很详细，还给我写了十多页草稿。我很震惊，但我只了解了大约 30%。他知道这对我来说不合常理，他没有告诉我，但我认为这很有趣，所以我根据自己的理解重新推导了证明过程，并给他展示了一点点。天。他不会告诉我具体的答案，只是说这一步做得对不对。我连续用了30多天把证明过程写完。接下来的几天，我还是会每天再写一遍，就像玩通关游戏一样。
我上小学的时候，成绩不好。其他人会认为我很愚蠢并欺负我。老师们还认为我是个穷学生。两年的在家学习，没有了外界的喧嚣，获得了良好的学习环境。两年完成别人的六年课程。
《女朋友》剧照
我12岁的时候，去深圳的一所国际高中面试，叫深圳国际交流学院（简称深圳国教）。那时候刚成立，门槛没有现在高，学费也不算贵，所以妈妈让我试试。选择考试科目有一定的自由度。我选择了数学、英语和面试。理论上，它招收初中毕业生。我没有参加过标准化考试，所以我不知道我对应的是哪个级别，但问题并不太难。我还记得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。在一个英文翻译问题中，有一句话说The University of Oxford is well known（Oxford University is a着名大学），I know all other words, but I never recit the major Noun, so I don't know Oxford,也写成“牛津大学”。
我在深圳国际关系工作了四年。 SZSE的教学方式更符合我的特点。它更像是一所大学。前两年开设九门课程，包括数学、物理、化学、生物、中文、商科、经济学等；物理、化学、经济、商业。此外，我们的课程有多种形式。比如，英语老师会带领学生写英文剧本，排演话剧。学生的想法也将得到支持。如果你想举办时装秀，告诉老师，你就会得到支持。学校甚至会帮你解决场地经费等问题。
学校通常具有包容性，并鼓励多样性和差异性。它允许学生不穿校服。那时我还穿着童装，粉色的高腰牛仔裤。虽然有些同学在人人网发帖嘲讽我，但至少在校园里，没有人欺负我。我还记得当时的军训拓展训练，因为我是最矮的，排名第一，所以我总是第一个被教官纠正。有一次，我不穿鞋跑，被教练骂了。后来，当整个军训结束后，不得不选出一名名誉队长。同学们可能觉得我太惨或者太搞笑，所以选我做班长。
深圳国窖不排名，只公布第一名。我跟很多人提过：有一天，在教室里，我突然想，班上那么多人，总有一个人是第一，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？在这段时间之后，我开始很好地参加考试。第一年我考上了一年级。后面往往是某个科目的第一名，总分一般在前十名。但那个时候，每年只有五六个学生考上牛剑。现在还不到三十。
高中毕业，今年15岁，收到了牛津数学系的面试offer。专业和学校都是我自己选的。回想起来，这可能是一个令人困惑的选择。当时，我妈妈认为我还太小，不能让我走那么远。但我坚持要去，我说服了她，买了一张去英国的机票。
在此之前，我从未出过国。牛津大学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。我就是喜欢数学，对自己有信心，觉得自己可以面对。面试的时候，我也穿了一套童装，但是老师人很好，他们只让我做数学题，没有因为我年纪小而拒绝我。我成了那个班最年轻的中国女学生。事实上，在牛津大学，整个数学系的女性比例很小，可能只有 25%，甚至到了博士，女性就更少了。不知道是不是被淘汰了，还是申请的人太少了。不过在这些女孩中，中国女孩可以占到50%以上，非常厉害。
金融女性和社交媒体博主
在牛津，我学习了非常纯的数学（纯数字）和非常金融的数学（金融数学）。选修金融数学受到我母亲的影响。小时候，她给我看了曾子墨的书。
在我大二的时候，我去伦敦在德意志银行实习。一开始我什么都不懂，但我做的是非常基础的工作。比如老板让我调查中东货币和美元解绑后的风险。我做的表格只是网上能查到的一些资料，不知道有哪些重要因素。那个时候带我的老板也是个女人，教我怎么找资料，怎么做PPT等等。毕业时，我 20 岁，拿到了摩根大通的 offer。
在我的环境中，进入金融行业是很常见的职业道路。尽管我热爱数学，但我在学习期间从未想过成为一名专业的数学家，我认为这是受到环境的影响。因为从来没有人说过女孩可以成为数学家。理论上，我的家庭环境可以给我这个想法，但他们也没有鼓励我。后来，我一个非常好的朋友说我可以试试。然而，它更有可能来自你自己内心的声音。
牛津大学的朱文琪
重新开始阅读的想法是在2017年，当时因为工作，看了一些财经论文。后来从金融论文看金融数学论文，再看数学专业。从 2017 年到 2019 年，我在牛津官方网站上学习了 20 多门课程，所见即所得。那个时候白天上班，晚上九点开始学习，晚上一两点学。第二天，一睁眼，我就在想一道数学题。
有一段时间，我在金融机构的工作压力很大，我在家里哭了很多次。有一次，在我哭的时候，我看到桌上有很多草稿纸和几道数学题，这是我解决的一半问题。我似乎突然有了一个想法，于是我拿起它，不哭就开始做。 那种感觉不能说是数学所抚慰的，而是被当时的思想抓住的。它把我从坏心情中带走，进入了心流状态。那一刻，对世界的评价，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，都不重要了。
这个阶段和我在家学习的那两年很像，不需要考试，全凭兴趣。但不一样，因为那两年我的生活只是学习，但从2017年到2020年，我必须工作、社交、吃喝玩乐。我的生活中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。我有很多选择，但我仍然认为数学是最有趣的事情。这完全成了我的爱好。它甚至让我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有趣了。
2019 年，我回到牛津攻读硕士学位。五六年的工作经验也让我更加自信。我可以自己支付学费，无需任何人的支持。毕竟，在我十八岁以后，妈妈就没有再给我钱了。以后我去英国读博士，如果没有奖学金，学费也就一两百万。
去年，英国因新型冠状病毒而关闭，我不能出门。我每天七八点起床，做题直到晚上。除了四月去看一次樱花，和别人出去吃饭，我都在工作。那段时间我觉得很幸福。就像“桶里的大脑”，没有人评判你的长相，你甚至不出门就在网上和人讨论数学。我得出的结论是，我是一瓶拉菲和一只猫，数学很重要。
相比之下，社交媒体上的美食、饮品和娱乐内容已经变成了一项业务。发现好久没发照片了，感觉要出去拍个片场了。每次去这样的活动，我都要拍照和P图。事实上，在这场风暴来临之前，我已经开始感到疲倦了。
我很早就开始玩社交媒体，2011 年，最初是在人人网。 2014年牛津大学毕业的时候，我在人人网发了一张泳装毕业照，被转发了很多。但那个时候，人们不会因为一张照片而成为人类，也不会质疑你的教育，也不会上热搜和新闻，而是像我们现在这样的交流。我记得在一天的高峰期收到了 99 个好友请求。因为这件事，我一下子交到了很多朋友，个人生活圈也扩大了很多。
几乎是在我进入微博的同时。直到2019年，我的微博虽然有几十万粉丝，但我还是觉得更多的是个人分享。我会在上面写日记，贴上我读过的书，工作中的快乐或抱怨，评论一些热点新闻。后来有很多人来找我签约公司，通过流量变现，我不同意，因为我把他们当成了私人空间。我想很多人说我的社交媒体就像一个营销号，可能是因为我不懂营销。视频是我自己剪的，比较粗糙，可能不符合现在的网络审美。
2021年开始玩小红书，会有一些关于颜值和身材的内容，我是一个比较完美的人。对包括体重在内的一切都非常控制，你不必写我有多少，以免造成焦虑，但我可以说我每周都记录我的体重，波动不会超过0.每天 5 公斤。
在我看来，身体控制和学习对一个人来说更重要。相比之下，在打扮方面，我并不太注意穿什么。我没有一套衣服。我通常穿流行的衣服，而且我更受周围女性的影响，尤其是我的姐妹们。但是你会在我的小红书里看到更多的照片，穿着晚礼服去招待会，那是因为牛津大学每两周举行一次正式晚宴，每个人都穿着非常正式。我还经常参加一些工作场所，这真的是我生活的一部分。
学术造假丑闻的始末
牛津大学的毕业结果将于2021年10月公布，但毕业典礼需要校长单独授予学位，所以需要分批进行。我安排到今年三月。参加了，可惜我一个住在海外的亲戚在机场新冠检测呈阳性，大家都没能来。所以那天我叫朋友过来拍下过程，希望剪成视频发给他们。视频内容很老套，正面，机器配音，写着“今天我以牛津年级一年级的成绩从数学建模系毕业”。当天晚上发给他们之后，同时放到了网上。没想到会引起风暴。
视频截图
事情的起因是有人在视频下留言，问我是不是移民改变国籍，毕业后不会回国。我回答说我是本科毕业六年回国后读硕士的。还是会回去的。可能是因为我在留言中提到自己在高盛和摩根大通从事金融工作，被金融圈的朋友转发，所以最初被一些金融博主盯上了。后来看了，这些骂我的财经博主主要是男性，A股也不少。可能是最近A股大跌，大家心情不好（笑）。当然，我认为根本原因是金融界是一个男性主导的行业。如果你是做金融学数学的，看起来很有钱，你好像在参加比赛，这会让他们不舒服。本人在金融界工作过，非常理解这种感觉。
第二天，英国时间3月17日早上7点左右，我打开手机，发现满屏都是骂我，除了牛津没有数学建模系，我的学历是伪造的。此外，还有对我的外貌和性别的攻击。比如我是“学霸”，因为之前分享过穿衣服的照片，还有人说我是卖睡衣貂皮大衣的微商，骗流量的网络。红色。
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些不好的评论时，我完全没有感觉，因为这不是第一次。不到一个月前，我在虎扑发帖时，一个男人说：“我查了一下，发现这个女人其实是牛津人。”他还说：“看到她之后，我觉得牛津没有那么难，你也可以试试。”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，但我当时回应道：“我知道表达和分享，必须带有被评价和贴标签的功能。但如果你以后骂我，我不会表达。”它，这绝对不能接受。”
真正让我担心的是，我关注的一位教育博主也发了一个提问帖，说牛津没有数学建模系，并评论了我的微商风格。在攻读硕士学位期间，我关注了一大群教育博主，其中许多人是高校硕士和博士课程的导师。我尊重他们，视他们为榜样。在这件事之前，我还给另一位教育博主发了一封匿名私信，说我收到了两个牛津博士奖学金的offer，想请他帮我问问我应该选择哪一个。帖子发出后，评论不仅我毫无疑问，还在大喊“大佬”，还有男网友对我说：“老公，别被性别问题纠缠了。”经验，大家可能默认我是男的。
朱文琪毕业照
这个时候，看到我信任的博主这样质疑我，却没有经过验证，我很不高兴。我选择在牛津的官方网站上向那个教育博主发送关于我的介绍。我的真名被弄糊涂了。我以为这是反驳，但他们没有删除帖子。
过了一会儿，另一位拥有 289 万粉丝的数学 V 博主给我发了一道数学题，说：“给我一个本科生的问题，你可以为原 po 做吗？”那时我在早上。运动的。粗略看了下，确实是大学应用数学的基础课题。解决起来并不难。练习后，我开始解决它。仅发布解决问题的想法。看到后，他回答：“好吧，应该是真的。”后来才知道老师确实是某大学的医生。
这不是我第一次与人进行在线测验。去年，我在小红书上发了一篇学习指南。一个自称复旦大学的男生走过来，说我绝对不是牛津数学系的。他给了我两个非常片面和困难的问题，可能是研究课题。问题，第二天，我用小纸条回复他，发现他已经注销了小红书号。粉丝们也笑说我被“骗”了。
坦率地说，这些行为在学术界并不是真正的讨论，因为它不是关于你的特定学术内容的问题。评论里有人说这是一个男性对女性的“顺从性测试”，但我真的很喜欢数学，所以当我被要求做的时候，我会泰然自若地回答。我曾经问过牛津大学一位受人尊敬的老教授，带这么多学生会不会浪费时间。他告诉我，学生的研究可以帮助他扩大视野和研究范围。我从他那里学到了数学的东西，知道就是知道，不知道就是不知道，和学历是分开的。这就是为什么当别人问我问题时我不会那么生气，因为在我看来，这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，它并不能证明我的教育。
但是，在辟谣之后，还是有人发现了我的个人信息，放到了网上。该帖子包含我的联系信息、家庭地址和其他信息。从3月19日开始，我就接到了一些陌生的骚扰电话。有一天，我家的车库门开着，不记得是自己开的还是别人开的。因为我住的房子是小房子，单身家庭，没有保安和看守，任何人都可以接近。 3月20号去买闹钟了。
朱文琪曾在微博晒出自己在家锻炼的照片
这件事出来后，我得到了更多的鼓励和关心，但还是有一些人让我难过。 3月24日，我和朋友吃饭，朋友告诉我，因为我的微博有艾特，有网友到她的微博私信，怀疑她的身份是不是假的，骂她。朋友说的时候很轻松，但是那天回来的路上，把车停在路边，忍不住哭了。我也想，为什么是我？我真的做错了吗？这可能是自这起事件以来，个人感情第一次如此强烈。
这件事也让我反思。 3月20日，我在微博上写道：“我在社交媒体上展现的那一面，更多的是社会对成功的定义，因为我不是真正的自己。我说女孩应该放下美丽的光环，降低姿态。但我惭愧，不是我自己做的。我也会花十分钟精修照片，把每一个皱纹都去掉，就像我花十小时追求论文的每一个字眼都是完美的。我保证，从现在开始，我会再真实一点，勇敢地褪去‘高’的保护色。也希望大家继续看我，不要嘲笑真正的尴尬和书呆子（nerdy）女孩。”
硕士毕业后，我申请了牛津大学的博士奖学金，我的导师也是女性，我想和她一样。以后回国后，我会用所学，做一些小贡献。我认为这才是真正值得记住的。
（文中部分图片来自作者微博：@katekatezhuzhu）
排版：踢一样 / 点评：晓峰
